蹲在房檐下,任凭汗水沿着额头一直流进脖颈,在噪耳的蝉鸣声中,现实的景色渐渐变得虚幻,就好像在时光中发生褪色的老照片,竟让人不由得回想起了过去。
如果说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改变,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同样是这样炎热的那个夏日。
那时我是十岁,亦或是十一岁?
“呐呐,妈妈,我好喜欢小哲啊,长大之后我要娶她当媳妇。”
“哲哲呢……长得漂亮,人也可爱,学习又优秀,家世又好,真的很讨人喜欢呢……”妈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已好久没有显露过的柔和线条,只是,眉头间仍然挂着说不出的怅然:“可是呀,你这么普通,又没有天分,学习成绩差,也没有特长,人还这么懒,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呢?”
在那个的夏日的午后,我懵懂的感情,已经连同并不曾存在过的自尊心一起,彻底地碎掉了。
“……老涛!”耳边有一个非常洪亮的声音忽然炸响,我猛地从出神中醒来,却发现眼前多了一支冰棍:“累傻了?叫了你好几声也不答应。”赵大宝吹了吹地上的土,随后在我的身边坐下,撕开冰棍的纸袋,含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对不起啊,原本想让你去跟着派件的,谁知道被抓过来搬货了。”我俩来找活的地方是一个快递点,按照赵大宝的说法,这里常年招收快递员,像我这样对周边比较熟的原本会很顺利才对。可没成想正赶上积压,快递员也需要,但更需要的却是搬运工。我俩年纪小,又不会开车,自然而然的被留下来抓了壮丁。
“没关系的,来这之前我有做好心理准备。”我三五口吃完冰棍,把纸和棍往墙缝里一塞,挽下了两条裤腿:“时间差不多了,接着搬吧。”
“你的手没事么?”张大宝用冰棍筷子指指我右手掌上的一条伤痕,那是在刚开始搬货的时候被一摞折叠桌划伤的:“应该没事,已经不流血了。”掌心的伤口处还在传来阵阵刺痛,让我很想马上给伤口抹点红药水消毒。然而要是在工作期间外出的话,原本就很微薄的薪水一定会再次打折扣的吧?想到这里,我用力地掐了掐手掌,让麻木的知觉勉强压下伤口的疼痛,再次回去了满是灰尘和各种包裹材料的狭小仓库。
……
我捧着40元散钞,开心地用满是泥污的手一遍遍数着,想象着当我将礼物送给妈妈的时候她惊讶的样子,心中就不由自主地激动。
我快步走向学校,快要到放学的时间了,我必须赶在教学楼锁门前拿回书包而后回家。逃学打工的这件事情是绝对不可以被妈妈知道的,为此我连小哲都隐瞒着没有告诉。
走进校园,下课的铃声刚刚打响,放学的学生们还没来得及走下教学楼,太好了,接下来有至少二十分钟的值日时间,我完全来得及回班拿书包,甚至可以抽空去洗洗满是污垢的双手。
踏上楼梯,遇到同班的同学背着书包回家,我不习惯地低头笑着与他们打着招呼。不过回应我的人寥寥无几,更多的人是用奇怪的神色看着我,让我有些不太自在。可能是没有想到像我这样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学生竟然也会做出旷课这种事情来吧?我不再和他们打招呼,加快速度往班里走去,这个时候小哲大概已经在等着我放学回家了吧?不能让她等急了。
我急匆匆地踏进班门,用喜悦中带着急切的目光看向我的座位,一早就想好的解释的话就在嗓子眼里,张口欲出。
然而我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不仅如此,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一样几乎停止了流动,目光也从激动瞬间化为了惊骇。
在我的班里,仅剩的几个值日生正在收拾东西,小哲一如所料地拎着书包站在座位旁等候着我。
然而,有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就坐在我的座位上,用一种阴沉得让人惶恐的目光凝视着我,让我的大脑瞬间变得空白。喉头滚动,组织了好半天语言之后我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出了我唯一能想到的话。
“妈……妈妈……”
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会在这里?
现在是放学,妈妈每天这时候应该正是下班的时间,应该提着包从小学回家准备晚饭才对!为什么,为什么没事会来这里?
除非……我扭头看向小哲,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神色。
“小涛,我……”
“为什么?”我和母亲同时出声,不同的是母亲的声音很平淡,我从来没见过她情绪激动过。
可我的声音却嘶哑地透露出绝望。
这个世界上,那个最让我信任的,我最不会辜负的人,
此刻,背叛了我。
我对母亲的责问置若罔闻,却只紧紧地盯着在我的目光中如坐针毡的小哲,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想象的光景。我是那样的专注,以至于不知道危机将临。
啪。我踉跄的跌倒在课桌间,脸上火辣辣的,我愣愣地看着母亲的背影走远,耳边回绕着母亲的话。
“你太让我失望了。”
“小涛,你不要紧吧,有没有摔着?”我拉着小哲的手站起身来,顺势抓着她的手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我妈她会在这里?”小哲咬着嘴唇,眼神左右躲闪,泪珠在眼眶里面来回打转:“我,我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你,我害怕你又会消失不见,所、所以就,小涛,对不起,对不起……”我丢下她的手,抿着嘴低头收拾东西,任由她哽咽着不住地道歉。
唯一一次的,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有的只是我时不时不耐的叹气,以及她断断续续的哭声。
在最后分别的路口,我看着她走过对面的街道,却在马路对面回头,紧张兮兮地回头,眼中的泪珠仿佛又要掉下来。
我的心里疼了一下,不耐烦地冲着她摆了摆手,撵她赶紧走。
她反倒愣了一下,然后七手八脚地抹了抹眼泪,咧着嘴朝着我勉强笑了笑,转身回家了。
我手心里攥着被揉皱的40元钱,慢慢的走向了家门。
“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屋里亮着灯,我走进去,是冒着热气的饭菜,只有我常坐的位置上放着一副碗筷,可桌上的饭菜分明没动过。
我叹了口气,把钱放在餐桌上,洗了洗手准备吃饭。
卧室传来开门的声音,母亲坐到我的对面,目光在桌上扫了一眼,我看到她刚舒缓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你哪来的钱?”四十元,在我家足够我一个月的早饭,这样的金额母亲是绝对不会当做零花钱给我的,所以她一定会忍不住问。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母亲的目光在我的右手停顿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我扶着桌面,低低的说到:“嗯……是我挣的。”
“怎么挣的?”
“给人搬货。”
“逃学去的?”
“嗯。”
“你很缺钱?”尽管语速依旧很快,但我感觉到母亲的身体突然变得紧绷。
“母……母亲节快到了,我想给你买一件礼物。”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母亲的眼睛:“我知道你喜欢那件胸针很久了,所以想要在母亲节自己挣钱买给你做礼物。”我凝视着母亲的脸庞,期待着冰消雪融的神情。
“……撒谎!”母亲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犹疑,将之看在眼中的我拍案而起:“我没撒谎!我知道那枚胸针的价钱是89,所以我节省了3周的午饭钱凑了63,我已经和那家店的老板说好了,把多余出的钱加上就可以附赠一对水晶耳钉!不信你可以……”
“荒唐!”就在我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母亲拍在餐桌上的手却硬生生地让我止住了话语。我呆呆地看着气得颤抖的母亲,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就因为这种事你就可以逃学耽误学习?你还以为自己应该骄傲?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有多荒谬!”
“我才没耽误学习!今天下午的课除了语文历史外连续三节都是英语,语文历史我早就预习过了,英语课反正我也不会,与其在课堂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多做点事情,我想送你件礼物有什么错!”我看着母亲的目光,心中不知怎么的一股无名火怎么也止不住。“我不就是旷了几节无关紧要的课嘛,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混账!”母亲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只手夺过桌上的钱,在我震惊的目光之中狠狠撕成了碎片:“你这样子对得起我对你的期望吗?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付出了多么大的心血?你太让我失望了!马上,给我回房间去学习,别让我再在外边看到你!”
“我才不想看到你呢!我做错什么了?我不就是想送你一份礼物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我呢?”我盯着地上被撕碎的钱的碎片,眼泪止不住地滚下来,右手的伤口因为太过用力又开裂了,火辣辣地疼,仿佛在嘲笑我的付出。我站在母亲的对面,狭小的房间仿佛没有任何我的立足之地。我狠狠地摔开筷子,冲着门外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小涛……小涛?小涛你去哪里?阿姨!阿姨你怎么了?”冲出门外,却不曾想正撞上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我家门外的小哲。联想到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告状所造成的,我心里面又是一阵怒气翻腾,在她的惊叫声中夺路而走。走?去哪里?我的心中也没有方向,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停下来。当我累得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竟然在迷茫中来到了矿山,我犹豫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沿着山爬了上去——那里有个废弃的小屋,是旧矿的绞车房。我的父亲生前,就在这里工作。
打开吱呀作响的大门,我被扑面而来的尘土霉味呛得连连咳嗽。从屋里插上门,我摸索着走到黑暗的深处,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屋顶上的破洞,心里面乱糟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出来的时候听见小哲好像喊了着什么,这让我有些在意。妈妈的身体不是很好,万一又难受……我的心中有些后悔,却又十分不服。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好好的母亲节,同学们都在说给母亲送什么礼物,我没有零花钱,自己打工来给妈妈买礼物,这不是挺好的事么?就因为旷了几节课,就把我的努力贬低得一文不值,还把我辛辛苦苦挣的钱撕碎了!一想到那被丢到地上的碎纸片,我就忍不住的委屈。为了挣这40块钱,我吃着苦受着累,双手磨得起了水泡,还豁了口子,到头来就得到这么个评价?
气温逐渐寒凉,我双手摩挲着手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着时间的流逝,怒气渐渐下降,取而代之的是理智的回归。我望着昏黑的天色,脑海中瞬间闪过妈妈在家中默默流泪的画面。被我说了那样的话,妈妈大概很失望吧?尽管学习很差,但妈妈从来没有放弃过我,说出那样任性的话,也不能怪妈妈生气……胡思乱想着,懊悔的感觉却在心里越积越多。如果……如果回去的话,好好的认个错,妈妈会不会……原谅我?一点点的希望,却在心底里急剧扩张,让我的心都砰砰的跳动了起来。我慢慢的鼓起勇气,手摸向门栓,决定回家向妈妈道歉。
“小涛?小涛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这次太过分了!”我的手搭上门栓,正准备打开门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了小哲的带着气息的声音,吓得我手一滑,抬起来没多少的门栓咔哒一声掉落回了槽里,我也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几步,用手在眼角抹了抹,不希望自己懦弱的样子被小哲看到。从声音中听起来,小哲应该是跑上来的吧,喘息的声音隔着木门都能够听见。但更加让我在意的是,为什么……在小哲的声音里,我听到了……怒意?我静下声,将身体伏在门板后面,透过木门上的缝隙隐约地窥视着门外的动静。
浅花的蓝色裙摆上面粘着泥土,纯白的上衣因为气愤而像是有生命一般不住地抖动,时不时地露出白皙的肌肤。小哲大概是明白我在看着她吧,或者说她只需要想也能够知道我会做的事。纤细的手腕捶打在厚重的大门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小涛你回答我啊,我知道你就在门口!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我的气,可是你也不应该对着阿姨乱发脾气,你知道阿姨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你太过分了!”我站在门后,听着接连不断的砸门声,本已压制住的怒火再次翻腾。耐着性子,我咬着牙坐回到地上,不想去听小哲的话,耳朵却不能控制地接收着所有的声音:
“小涛,你太过分了,旷课也就算了,你承认错误不就好了吗,干嘛要顶撞阿姨呢……”
“阿姨现在还在家难过呢,你可倒好,一个人躲在这里,你心里就没有愧疚吗……”
“……你错了……你好过分……”
“你应该……马上去……好好道歉……”
“……都是你的错……”
好烦,好烦躁,好讨厌啊。
“是我的错吗,我想要给母亲买礼物的这份心是错的吗……”
“我没有不后悔啊,我也难过的要死啊,我已经有好好反省想要好好道歉了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所以,能不能……不要……”
“不要……不要——”
“不要再吵了————”右手重重地杵在门上,暴躁的声音甚至令我自己都感觉到惊讶。伤口彻底地迸开,有温热的触感顺着手臂一直流淌下来,但是出人意料的,却并没有感受到疼痛。我两手扣着门板,仿佛将全身都支撑在门上的那般,用无力得仿佛要虚脱般的声音呢喃着:“你怎么会明白呢?”
“小……你在说什么?”就像是夏蝉被从树上摘下时会突然停止鸣唱那样,小哲的声音像是被掐断般的戛然而止,随后才用弱了不止一倍的声音怯懦地开口,可是为什么呢,听着她的声音,我却一点都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心疼,取而代之的是反而有一丝丝的畅快。一直以来被压抑的情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的那样,漆黑而浑浊的情感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
“身为宠儿的你不会明白的吧?我的痛苦。分明是在一起上学,可和无论学什么都可以很快掌握的你不同,笨拙的我就连一个很普通的单词都需要背无数遍还是会拼错,数学题也是只会单纯的运算然而怎么列算式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头脑。所以但凡是有比较的地方我永远都不能够达到母亲的满意吧。分明学习已经差到就算是滚出家门自谋生路都不可惜的程度却还是被强硬地逼迫着向前走,这不就是因为‘只要有你帮忙就算是头猪也可以考的上高中’的这种理由么?搞什么啊,明明家里已经困难成这个样子了,就连做饭的肉都需要向学生的家长佘账,却还是一门心思地盘算着要省吃俭用好为我上大学攒钱……我根本不需要啊!”额头狠狠地砸撞在木门的凸起上,两行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为什么要对着我抱着这么大的期望呢!我只是个笨蛋而已啊!一个不懂得学习,也没本事为家里的困难出力的笨蛋而已啊!你们究竟——明白不明白啊!”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音调,从滚烫的嗓子传达出去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但我就是止不住自己的话。即使明知道一切都并不能够归结到别人的身上,但还是希望有人能听自己的开脱——就像是童话中那个不停的说着“不能怪我啊,我只是被逼的”那样任性的话的小孩子一样,推托,是人类最本能的劣根性了吧。
“原来——小涛你一直都是这么的——嫉妒我的啊。”寒冷的风从门缝中灌进来,让我哆嗦了一下。门外的小哲并没有挪动地方,可是那条浅花的蓝色布裙看起来却是距离我那样的遥远:“太让人失望了,如果,你这么的讨厌我的话——”不要,突然之间醒悟到这样下去会失去什么的我猛然冲出屋外,然而,一如来时一样空空如也的荒草地上,什么都没有留下。我跌坐在草地上,很想哭,但嘴咧了咧,嗓子只传出两声不成调的悲鸣,眼中却一滴泪也没有掉下来。
“还真是闹腾啊,让人看了一场好戏。”冷不丁从山坡上传来一声冷哼,我猛的颤抖了一下,回身望去,却只看见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眉眼中却分明带着阴翳的女孩子。走到我跟前,女孩用一种好像俯视又好像瞪视的怪异目光盯着我,特别让人不舒服的语调从她地喉咙里面传出,带着如寒夜的风一样冷冽的感触。
“你讨厌你的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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